賴雪紅生平小考

一、身世不詳的女作家

　　1942年10月的《臺灣文學》刊載了「賴氏雪紅」的短篇小說〈夏日抄〉，描述一位養女的故事^[1]；五十年之後，葉石濤先生於1993年7月的《文學台灣》第7期翻譯了這篇小說，並在譯後記說明「賴氏雪紅」這位女性作者的身世不詳^[2]。

圖說：〈夏日抄〉的原文與翻譯。

　　楊千鶴女士則於1995年10月的《文學台灣》第16期發表了〈殷切期待更慎重的研究態度〉，提出賴雪紅實際是男性作家的說法：

我記得賴氏雪紅是我所認識的一位日本男士的筆名。……賴雪紅的文章是出現於一九四二、一九四三年的《台灣文學》雜誌上，可證明是跟我同時代寫作的。依我瞭解當時的情形，可以說並不是真正有一位名為賴雪紅的台灣女作家存在。（此外，在《民俗台灣》上，也有另一位我認識的日本男士以李氏杏花為筆名。）總之，當時有些男士曾以台灣女性的名字寫作。^[3]

　　此後研究臺灣女性作家的論文著作經常引用楊千鶴女士的說法，認為賴雪紅可能是男性；唯呂明純女士仍贊同葉石濤先生的意見，認為賴雪紅是女作家^[4]。

二、出身臺中的文學少女

　　台中女中校友會會訊第34期的〈憶學姊－－賴雪紅〉刊載了賴雪紅小傳，敘述她的生平經歷，應為採訪親友而得，文中並附有兩張畢業照^[5]。

　　賴雪紅出生於1923年2月25日，父親賴茂淵為臺中人。賴茂淵於1917年就讀臺北的臺灣總督府工業講習所，1920年於臺北工業學校電工科畢業^[6]，從事過漁業、電機方面的工作，在臺中橘町開設修理機械的茂淵商店^[7]。

　　學生時期的賴雪紅起初就讀臺中市幸女子公學校，1935年畢業後繼續就讀幸公學校補習科，1936年考入臺中州立臺中高等女學校。幸公學校的老師池田幸夫回憶她此時已投身文藝，喜好閱讀文學、詩歌，曾於1936年創作〈姉妹花〉，並於1937年創作文集《苦棟》^[8]。

圖說：賴雪紅於1935年5月11日代表幸公學校參加臺中放送局開局演講比賽，獲得女子組第一名，與父親賴茂淵（右）及老師合照。由賴雪琴女士提供。臺中市立文化中心編，《台中市珍貴古老照片專輯第三集》，（臺中：臺中市立文化中心，1997），頁23。此照片亦收錄在國立公共資訊圖書館數位典藏服務網（系統識別號：​0000246668​）與國家文化資料庫（系統識別號：​0002294217​）。

三、負笈日本

　　賴雪紅於1940年3月臺中高女畢業後，繼續就讀臺中高女補習科，該年年末考上日本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家事科，於1941年前往日本留學，並取得臺灣總督府的「公學校乙種本科正教員」資格^[9]。

圖說：1941年的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入學許可名單。大蔵省印刷局編，《​官報第四三一四號​》，（東京：大蔵省印刷局，1941年5月28日），頁1021。

　　奈良女高師曾有來自臺南第二高女的莊雅子（莊氏無嫌）以及許春菊等臺灣本島籍畢業生^[10]；臺中高女與賴雪紅同一屆畢業的周蓮姿亦於1940年考上該校理科就讀。^[11]

　　賴雪紅記述了於奈良女高師的見聞^[12]，但僅一年後因家中變故（可能為父親意外過世），放棄學業返臺工作，陸續在高雄唐榮工廠擔任辦事員、臺灣帝國纖維株式會社豐原紡織廠擔任主計人員。

四、投稿《臺灣文學》

　　1941年9月的《臺灣文學》第2期刊載了賴雪紅的〈グウルモン詩抄〉，內文抄錄法國詩人古爾蒙（Remy de Gourmont）的抒情詩《Simone: poème champêtre》（西蒙：田園詩）十一首中的七首－－毛（頭髮）、柊、雪、落葉、川、庭、數字，以及每首詩的心得感言^[13]。猜測可能是當時賴雪紅在奈良女高師閱讀了由堀口大學翻譯的《グウルモン詩抄》^[14]。

圖說：〈川〉的開頭段落，右圖為堀口大學翻譯的《グウルモン詩抄》，左圖為賴雪紅抄錄。

　　賴雪紅創作的短篇小說〈夏日抄〉刊載於1942年10月的《臺灣文學》，時年為20歲。《臺灣文學》的編輯兼發行人張文環於該年年底與西川滿、濱田隼雄、龍瑛宗獲選參加「大東亞文學者大會」，《臺灣藝術》的記者以臺灣文學為主題採訪了四人，其中談到《臺灣文學》將舉辦的文學獎，有哪些作家值得注意：

濱田：張先生，聽說《台灣文學》要辦文學獎，你想該給怎麼樣的人？

張：從今年十月到明年十月之間，評選給發表最好作品的人。但是還不知道要給誰。有前途的作家，像呂赫若、賴氏雪紅等都值得期待。還有楊氏千鶴，但是最近卻沒有寫。​賴氏雪紅是奈良女高師中途退學的小姐，相當優秀。​其他還有二、三位，但是還要看其創作的結果。在《文藝台灣》新人號發表的三位，不是也很不錯嗎？^[15]

圖說：張文環與西川滿、濱田隼雄、龍瑛宗討論「臺灣て將來性のある作家」。

　　賴雪紅的作品受到張文環肯定，翌年又發表了短篇小說〈暖日〉^[16]，描述姐姐旁觀弟弟與朋友玩耍的故事。

　　戰後，賴雪紅於1954年32歲時因肺結核而過世。

年表

西元	年齡	記事
1923年	1	於2月25日出生。
1934年	12	參加全島國語演習會即席演講活動，題目為〈電氣の話〉。
1935年	13	於幸公學校畢業。就讀幸公學校補習科。於5月11日代表幸公學校參加臺中放送局開局演講比賽。
1936年	14	就讀臺中州立臺中高等女學校。創作〈姉妹花〉。
1937年	15	創作文集《苦棟》。
1940年	18	於臺中高女畢業。就讀臺中高女補習科。
1941年	19	就讀日本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家事科。取得臺灣總督府的「公學校乙種本科正教員」資格。在《臺灣文學》刊載〈グウルモン詩抄〉。在臺中高女《同窓會誌第十三號》刊載〈奈良より〉。
1942年	20	於3月26日接獲家中電報，返回臺灣。在《臺灣文學》刊載短篇小說〈夏日抄〉。
1943年	21	在《臺灣文學》刊載短篇小說〈暖日〉。
1954年	32	因肺結核過世。
1993年		短篇小說〈夏日抄〉由葉石濤先生翻譯發表在《文學台灣》。
2003年		《國立台中女子高級中學校友會會訊》刊載〈憶學姊－－賴雪紅〉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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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]： 賴氏雪紅，〈​夏日抄​〉，《臺灣文學》，2：4（1942），頁123-135。該期亦刊載了黃得時、吳新榮、呂赫若、張文環、中山侑、楊千鶴等作家的評論、創作與雜記，以及舉辦第一次「臺灣文學賞」的公告與說明。

[2]： 賴氏雪紅作、葉石濤譯，〈夏日抄〉，《文學台灣》，7（1993），頁284-304。

[3]： 楊千鶴，〈殷切期待更慎重的研究態度〉，《文學台灣》，16（1995），頁331-332。

[4]： 呂明純，《​徘徊於私語與秩序之間：日據時期台灣新文學女性創作研究​》，（臺北：淡江大學中國文學系碩士論文，2002），頁59。

[5]： 台中女中校友會，〈憶學姊－－賴雪紅〉，《​國立台中女子高級中學校友會會訊​》，34（2003），頁11。內文第一段敘述賴雪紅生平，應為賴雪紅親人提供，可能是採訪自她的妹妹賴雪琴女士；第二段為賴學紅的同學「岩本」於2002年寫的追憶。
岩本女士原名佐伯すみ子，曾擔任學級委員長，賴雪紅擔任副委員長；賴雪琴約於2001年聯絡到岩本女士，參見島崎義行，〈姉思いの妹、頼雪琴さん〉，《​ある湾生の回顧録​》，（2011），頁13-14。

[6]： 「入學許可（工業講習所）」（1917年08月04日），〈府報第1349號〉，《臺灣總督府府（官）報》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，典藏號：​0071021349a006​。
「卒業證書授與（公立臺北工業學校）」（1920年07月09日），〈府報第2155號〉，《臺灣總督府府（官）報》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，典藏號：​0071022155a003​。

[7]： 「漁業免許」（1924年04月30日），〈府報第3221號〉，《臺灣總督府府（官）報》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，典藏號：​0071023221a009​。賴茂淵登記的地址為臺中北屯舊社。
林獻堂著；許雪姬等編註。〈灌園先生日記/1933-12-01〉，臺灣日記知識庫。中央研究院臺灣史研究所。​http://taco.ith.sinica.edu.tw/tdk/灌園先生日記/1933-12-01​。林獻堂為了裝設灌溉用井的強力幫浦，請相關業者賴茂淵等人實地勘查並徵詢意見。
石井善次編，《​臺中商工案內昭和十六年​》，（臺中：臺中商工會議所，1941），頁63。

[8]： 〈​全島國語演習會​〉，《薰風》，31（1934），頁3。賴雪紅於公學校時參加即席演講活動。
池田幸夫，〈​文集『苦棟』について​〉，《臺中州教育》，6：1（1938），頁14-15。

[9]： 〈臺中電話中女から奈良女高師合格〉，《臺灣日日新報》，1941年1月28日，夕刊02版。
「教員免許狀授與」（1941年05月20日），〈府報第4192號〉，《臺灣總督府府（官）報》，國史館臺灣文獻館，典藏號：​0071034192a013​。第109頁。

[10]： 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編，《​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一覽昭和十二年度​》，（奈良：奈良女子高等師範學校，1937），頁166、264。
莊雅子後來改名為莊司雅子，為教育學者，參見〈​記一位身影遙遠又堅定的學姐－－莊無嫌​〉。
許春菊曾略敘述在奈良女高師的求學經歷，參見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，〈梁許春菊女士訪問紀錄〉，《​口述歷史期刊第五期：日據時期台灣人赴大陸經驗​》，（臺北：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，1994），頁296-297。

[11]： 大蔵省印刷局編，《​官報第三九九○號​》，（東京：大蔵省印刷局，1940年4月27日），頁1250。
臺中高等女學校，《​同窓會誌第十三號​》，（臺中：臺中高等女學校，1941），頁58。該書第59頁列出賴雪紅在臺地址為臺中市橘町。卷首照片包含第十六回畢業生同學會，賴雪紅為前排左三。

[12]： 賴氏雪紅，〈奈良より〉，《​同窓會誌第十三號​》，頁38-39。該書第36頁為周蓮姿的見聞。

[13]： 賴氏雪紅，〈​グウルモン詩抄​〉，《臺灣文學》，1：2（1941），頁57-64。

[14]： 古爾蒙於1901年發表詩集《​Simone: poème champêtre​》，堀口大學於1928年翻譯的《グウルモン詩抄》收錄此詩集，另外一種譯本為1926年村井英夫的《​グウルモン詩集​》。
奈良女子大學圖書館目前藏有一本堀口大學的《​グウルモン詩抄​》；國內的國立臺灣圖書館與中央研究院文哲所圖書館亦各藏有一本。
莫渝先生的〈《西蒙，田園詩》漢譯史〉考察了此詩集的中譯過程，在臺灣於1950年代曾由葉泥依據日文轉譯，何瑞雄於1969年再次依據日文轉譯，莫渝於2005年依據法文翻譯，趙天儀藏有堀口大學的譯本，參見莫渝，《波光瀲灩：20世紀法國文學》，（臺北：威秀，2007），頁259-280。

[15]： 原題為〈台湾代表的作家の文芸を語る座談会〉，刊載於1942年11月的《臺灣藝術》第3卷第11期；由陳千武翻譯，參見〈台灣代表作家－－文藝座談會〉，《龍瑛宗全集中文卷第八冊文獻集》，（臺北：國家台灣文學館籌備處，2006），頁140-149；《龍瑛宗全集日本語版第六冊文獻集》，（臺南：國立台灣文學館，2008），頁95-98。

[16]： 賴氏雪紅，〈暖日〉，《臺灣文學》，3：3（1943），頁26-29。